我在做了8年的消化内科医生后,于1992年来到了北医,师从金懋林教授学习胃癌的内科综合治疗,那个时代信息交流很少,胃癌的治疗手段很匮乏,再加上我在消化科的临床工作中见过很多的胃癌患者,或是手术切除后或是晚期胃癌患者,无药可治,预后极差,我时常会质疑自已所选的专业方向,是选对还是选错了?
带着疑虑和犹豫开始了我的研究生阶段的学习,书本上的知识还是老旧的,甚至十几年也没有多少进步,我在想如何治疗胃癌患者呢。手里能有的药物就只有氟尿嘧啶、顺铂。在跟随金老师出门诊期间,我见到了一位又一位治愈的或是控制较好的胃癌患者,慢慢有了点信心,印象很深刻的是一位60多岁的老婆婆,因为进食量减少诊断是胃癌,已经转移没有手术治疗的机会,她家在农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平时在家主要是带3个孙子孙女,体力状况很好,孩子都很孝顺,愿意给老人治疗,但因为在外地,没有条件在北京治疗,金老师就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状态以及经济条件给予了口服抗肿瘤治疗,同时嘱附回家可以继续带孙子,但要保证吃睡质量,定期查血,我当时觉得肯定没有多少希望,没有想到半年多以后,一家人又来了,一是来感谢金老师,二是询问后续治疗,我看到老人红光满面身体很好,特别高兴,后来他们一家又来了几次,老人一直边治疗边在家带孙子,使我特别有感触,是金老师对晚期胃癌患者的生活质量和社会家庭角色的重视触动了我,更是使我对胃癌的治疗增强了信心,也开始热爱这个专业。
2002-2004年,我参与山东胃癌高发现场的镜筛查工作,亲历和感受了胃癌病因学研究和流行病学研究的不易,以及这项工作的重大意义:持续几十年中美、中德联合研究,承载了两代甚至三代人的一生追求,不单纯是为中国的胃癌分子流行病学做出了巨大贡献,也成为了世界病因学研究成果和干预研究的基础与循证医学证据。这些都给予我极大的鼓舞和震撼,也为终生致力于胃癌临床与转化研究下定了决心。
本世纪初,在金老师的帮助与搭桥联系下,我去美国国立研究院做访问学者一年,学习神经内分泌肿瘤转化研究,感受到了中美临床研究与转化研究的差距,以及样本库和数据库建设的重要性,回国以后一直致力于临床研究与转化研究平台的建设。将这一目标树立为自已未来几十年的追求。
胃癌临床研究起步比其他实体瘤要晚,因为胃癌是中国和东亚地区的高发病,但西方国家发病率低,全球化的临床研究在本世纪初还是非常少的,我们国内的临床实践基本是跟随日本的模式,包括内镜、病理、分期、手术与药物治疗。胃癌药物治疗第一个跨国企业新药临床试验就是替吉奥胃癌适应证的临床研究,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积累了一些国际标准的临床试验经历,如奥沙利铂、伊立替康、吉西他滨、氟铁龙、卡培他滨等在消化系统肿瘤中的临床研究,而在胃癌方面的临床研究还比较少,我们做了一些在胃癌领域参照国外方案的小规模小样本的研究者发起的临床研究,如“DCF、XPFOLFOX、ELFP”等方案的探索。当时替吉奥已经在日本普遍应用了,但大鹏公司那时还没有在中国成立子公司,是日本著名的肿瘤学家田口铁男教授推荐这个药物来到中国,他与孙燕教授和金懋林老师一起商量如何在中国开展这个药物胃癌适应证的临床研究,王金万教授、石远凯教授和我有幸参与了这个研究方案的讨论会,几易其稿,终于在2005年9月,由金懋林老师牵头在国内开展了第一个多中心临床注册研究,最后在 2009年顺利批准上市,在这个试验起始以及临床研究过程中,我和很多参与的研究者一样学习到了很多临床研究的方法与过程管理等。替吉奥的临床研究以及获批上市开启了我国胃癌临床研究的新时代,2007年我作为中国组长联合国内十多家中心参与到国际多中心的TOGA研究中,让世界了解了中国临床研究的水平和质量,并使曲妥珠单抗在全球获批胃癌适应证,同时开启了胃癌靶向治疗的新纪元。自此,我国胃癌临床研究紧追国外,蓬勃发展。
基于临床问题开展临床研究,一直是我们追求的目标,新药新方案因为有制药企业的需求,在全球开展得还是比较顺利的,但研究者发起的临床研究同样是非常重要而又不可或缺的,但这个领域我们一直滞后于国外,很难有基于中国临床实践状况开展的临床研究,更缺乏能改变我们临床实践的高质量、高水平的临床研究。2011年,基于我国胃癌亚期患者手术治疗后高复发、高转移率的现状,我就开始寻找资源准备进行临床研究,在获得跨国企业大鹏、赛诺菲的支持以及国内药企恒瑞的支持下,我和季加孚教授组织了国内针对胃癌亚期患者围手术期治疗的多中心随机对照临床 Resolve研究,历经10年、国内三十多家顶级医院和内外科专家参与的研究,改写了国内乃至国际胃癌临床治疗指南,同时也极大鼓励了国内专家临床研究的信心,积累了开展多中心临床试验的经验。这不单纯是一个基于临床问题的研究,更是我们在国内开展MDT推广过程中发现共性临床问题,通过多学科协作来解决这一复杂临床问题,从而提高胃癌患者无病生存时间的实践。
从美国学习回来后,我认识到临床队列和数据库、样本库的重要性,以及转化研究的必需性,在近二十年,我们在胃癌药物临床研究方面的探索一直不断,但遭遇了太多的失败,有的是因为胃癌的异质性太高,原来的设计没有考虑到精准的重要性,或者是我们还没有认识到胃癌分子特征的根本等等,除了做临床试验,我们还需要很好的临床研究平台,所以从2006年开始,我们就积累临床数据、队列和样本,2008年建立了我们自己的消化科实验室,2010年开始建立基于晚期胃癌活检组织的PDX模型库,近期又搭建了类器官模型以及液态活检平台,将有前景的胃癌可能敏感的药物进行临床前探索,对临床上发现的耐药进行机制分析和攻克耐药方面的研究,将实验室与临床无缝连接,进行转化研究,对实现精准治疗、缩短药物上市时间产生了巨大影响。
在北医的这三十年,是全球肿瘤领域飞速发展的时代,我的老师们无私奉献的精神、敬业执着的态度感染了我,我们遇上了好时代,所担负的承上启下责任,也无时无刻地不在提醒着自己,胃癌治疗飞速发展的大时代中,每个人的力量很弱小,需要团队、需要合作、需要站得高看得远,培养年轻人是我们责无旁贷的担待。我近40岁时才有机会参加国际会议,而我们的学生,很多在研究生阶段就走向了国际舞台,他们机会更多、起点更高,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他们,我也相信未来的中国胃癌研究会发展得更快,胃癌洽愈率也会越来越高,我将为此奉献一切。